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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你可以的,幫幫我。」沒良心的傢伙繼續催促。


    「……垃圾?」我試著低調。


    「太高級了。」又被否決。

   
「敗類?人渣?」他頻頻搖頭。我只得轉向,駛往動物界,「蟑螂?」

   
「開玩笑,小強都比他可愛。」眉頭越皺越深了,「再試試吧!你一定行的,除了你還有誰最能提供合適的詞句給我呢?」


   
「你不是認真的吧。」我在心裡求饒。


   
我不過是個賣書的,偶爾碰著運氣把這些裝訂物賣出去賺點小錢餬口飯吃,沒人規定我得和寫這些東西的人一樣有學問吧?何況現下這社會也不是真的每個寫書的都滿肚子墨水……


   
「王八?」真恨不得現在有台小筆電可以讓我上黑特找鄉民們支援。


   
「喔,差不多了。有沒有更接近一點的?」


   
你老兄還不滿意?我倒是已經想出不少詞彙形容你了……


   
「啊!真的想不出來啦,」小子不耐煩開始扯頭髮。「算了,就王八湊合著用好了。難道真的沒有恰如其分的字眼可以形容那個禽獸嗎?!」


   
他把自己像一袋髒衣服似地丟進我櫃臺後的沙發裡,然後開始打滾。


   
不禁慶幸現在店裡沒客人,不然就甭想做生意了。


   
「等等!」他驚奇地盯住我,彷彿我頭上長出金蘋果。「你聽到我剛才說了什麼嗎?!」


   
「什麼?」我楞楞地重複,還沒從辭海中返航。


   
「禽獸!!」他滿意地立正歡呼,「實在太貼切了!!我怎麼想到這個字眼的!?


   
翻了翻白眼,搞什麼?!原來這種等級的他就滿意了。


   
算了,就像你不能苛求一個小學生寫出什麼立論精闢的論文,(雖然現在的小學生收納的髒話詞彙可能都比我眼前這傢伙多,)不過若藉此能重建他的自信心我也沒什麼好計較。


   
「沒錯!就是禽獸!太可惡了!我那篇論文有那麼糟嗎?!你真的應該看看他寫的那些意見。不要以為是匿名審稿人我就看不出那是他的傑作……」


   
開始了、開始了。


   
亂七八糟的前奏結束,主調終於現身。


   
我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他第二百五十九次數落那男人的不是。


   
以往巧這傢伙來我店理發瘋的原因不外乎餓肚子或遭欺負,而不巧的是自從那個會欺負他的傢伙負責解決前項因素之後,我就很委屈地得全責包下後面的問題了。


   
真是的,明明問題都是出在那傢伙,為什麼不好人做到底全部都解決呢?


   
耳邊和心裡的抱怨都依舊熱烈,冷清的卻是蕭索的門口。眼珠子轉了轉,反正是逃不掉了,就捨命陪君子吧。


   
「……我真的覺得德希達最後也只是在玩弄他自己那套關於語言的概念並沒有真正解釋如何用他那套方法在法律上操作相較之下阿甘辯這方面就處理得好多了!解構重點從來就是在構我都構給他看了他幹嘛硬是要咬著我怎麼解我真的有寫得爛到他看不懂要他這樣一直點出來點出來點出來……」


   
向來都是這樣,巧的抱怨對我而言泰半都是偽裝成中文的火星文。


   
不知是體貼還是自知理虧的他,也不會奢求我的回應,害我常常覺得其實他找個蔣公銅像也能達到相同效果。


   
偷打了個呵欠,今天還沒有半個客人上門。


   
不禁開始懷疑此時此刻是否所有通往我這家店的道路全部從地圖上消失了,雖然平常大概就不太有人找得到這些路。


   
叮咚的天啟聲拯救了我的自怨自艾。


   
我認真地盯著那片深色玻璃往一旁退去,彷彿這輩子從沒見過自動門。


   
放學的小朋友們集結在門口,一個個自備人肉擴音器吵得我店門口頓時像個菜市場。


   
通常我是很厭惡死小孩們亂入我店裡東摸西摸的,然而此刻不論是誰能讓我有藉口轉移焦點我都會心存感謝。


   
不過平時沒燒香的結果就是向來仇視我的死小孩並不會因此變成上天派來的小天使。這批小鬼群起在門口拉下下眼瞼、扮個沒創意的鬼臉,就又浩浩蕩蕩地踩著風火輪颳走了。


   
連踏進店門的嘗試都省了,不枉我平常用裝碎石頭的轉蛋殼招呼他們。


   
「……祈,你笑得很噁心。」


   
「啊?」我回過神來,不太能理解為什麼突然批鬥到我身上。


   
「你笑得這麼曖昧做什麼?」


   
回頭看了下鏡子。然後暗罵這笨蛋真不會說話。


   
什麼噁心?這叫諦觀的微笑,展現於丟轉蛋殼百發百中、砸跑那些死小孩們後的場合。


   
「沒事。」鐵定是剛才回想得太認真了。「完啦?這次倒挺快的。」伸了個懶腰。


   
「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呀?為什麼老是要這樣刁難我?」這個慣常用來結尾的問題,每出現一次都還是讓我感動一次,更棒的是我從來不必考慮它的答案。


   
「你待會吃飯自己問他。」老樣子隨便敷衍過去。我可不想右手摸完他的頭,左手就被另一個傢伙剁下來下酒。


   
「我等下才沒有要跟他吃飯!」巧開始耍賴了。


   
「乖咩。就算他討厭你、就算你把好好一張臉哭得淅哩嘩啦,我還是愛你的。」抽過濕紙巾把他悽慘無比的花臉擦乾淨。


   
「幾個博班生、唔……」啞啞的嗓音悶悶地從下面飄出來。「他們說晚上要帶我去家有名的夜店。」


   
「什麼!?」顧不得擦了,直接扳起他的臉。


   
「你也覺得很棒吧!」這笨蛋把我的驚嚇解讀成興奮,開始傻笑起來。


   
「你跟小丁講過了?!」內心警鈴開始大響。這間店原本就賺沒多少錢,可是我也不想眼睜睜看它被砸。


   
「那個禽獸!!」他扁起嘴,十足賭氣的模樣。


   
「有沒有?」不能被轉移話題。


   
「有啦,我有打電話給他。」很不甘願地回答,倒是讓我鬆了口氣。


   
「……不過他沒接。」我差點失手掐死他。那就還是沒有嘛!?


   
「啊!他們打來了。祈,我走了!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這傢伙閃人的速度快到讓我連衣角都沒抓到,反而重心不穩地以失意體前屈伸手狀倒在櫃臺前。


   
知道不好意思就不要每次都還來。我趴在地上腹誹,一時之間竟想不出有什麼動力爬起來。

 

    雖說該來的躲不了,可是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映上玻璃門,還是嚇得我原本到嘴邊的『歡迎光臨』登時嚥了回去,第一時間轉過身彎下腰。


   
對了、這箱書批進來好久了,都還沒整理上架呢。


   
拿起第一本,拍拍書面上不存在的灰塵,煞有其事地東翻西轉看了看書況,「嗯,半七還不錯,雖然唬爛了點。記得陰陽師那排還有些空位……」啊、好忙呀,忙得連進門聲都沒聽到,識相的就別打擾我了。


   
只可惜我認識的朋友向來沒這麼好打發。


   
「你是要我親自下去幫你?還是你待會再自己整理?」低沉的男聲相當有威脅人的本錢,不耐煩的手指在櫃臺上敲呀敲。


   
在心底嘆口氣,我認命地挺直腰桿,回頭換上一副驚訝的表情。


   
「是小、喔不、毓文吶,今天怎麼有空?」


   
差點被巧那傢伙害得脫口說出禁忌的名諱。


   
丁毓文,住我老家隔壁的死黨。小丁原本是從小就叫習慣的稱呼了,不過後來被迫改成得叫名字。


   
老實說雖然我和毓文打小就一塊在泥巴裡打滾長大,可要不是後來認識了巧,大概也不曉得毓文的綽號原來能這麼搞笑。


   
我懷疑那是當初他們倆結下樑子、喔不、是良緣至今的原因。


   
想來是我那聲不小心逸出的『小』洩了底,這精明的小子瞇起眼,審度我在內心偷笑的可能性。


   
「我爹娘又拖你來當說客啦?」顧左右而言他,打算能撐多久算多久。


   
「那個笨蛋呢?」馬上破功,當真是來要人的。


   
拜託,我是開書店、不是幼稚園!不過當然不敢吼出來。


   
「你不會想知道的。」繼續陪笑臉。


   
「你是要自己招供,還是等我查出來後再順道到伯父伯母面前編派你的不是?」


   
這個禽獸!替巧再多罵一遍。


   
每次抓著人痛腳就狂踩。巧可別怪兄弟我出賣你。


   
「那傢伙來抱怨過了?」


   
唷,現在是怎樣,不准別人假忙裝死,只准自己明知故問?


   
我龜回櫃臺下打呵欠。


   
「我那篇評論純粹從學術觀點出發,不含任何私人情緒。」


   
「想告解的話,出了門直走、右轉,走到底就有教堂。」


   
實在不是我不夠朋友,只是毓文他對著我說破嘴一切都還是白搭。


   
多年的默契當然不是開玩笑,這傢伙立刻識趣地閉嘴。


   
唉,如果巧也這麼機伶,以後就直接找這小子抱怨去那該多美好。


   
難怪大家愛做白日夢。


   
說白日夢不太準確,這個時間太陽也滾回家休息了。


   
可我歹命的小店依舊連個鬼影也沒上門。現在我有正當理由懷疑是這兩個傢伙合力把所有通往我這家店的路子全炸光了。


   
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封殺我嗎?我在心裡暗惱。


   
懶洋洋地拿回桌上的《紅火星》,鼻尖埋回熟悉的舊書味裡。


   
「謝了。」


   
毓文向來知道人若沒管緊,就只能認命乖乖等。而我現在的表現可稱為高尚的義行──


   
陪他一起等。


   
「又在看這種怪書。」他搶過我的枕頭書,掂了掂斤兩。


   
「當教科書看還蠻有趣的。」我答得認真。


   
《紅火星》是我放在櫃臺上打發時間用的,清閒時便翻它一翻。而這種時刻在一個小書店老闆的生命裡還真是多得不得了。


   
畢竟沒什麼辣妹或痞子會想到一間偏僻的家庭式小書店(還兼收二手書)裝氣質,二十四小時營業、恆溫空調的大賣場裡才有發展小說情節的可能性。真要買書的話,網路書局的折扣恐怕也比我這兒吸引人,還體貼地送貨到府讓你連出門都免了。


   
當然我也是有做成生意的時候。


   
像上禮拜跟對面高中生收購的這套《火星三部曲》書況好得近乎全新,價格更是遠比高捷開標結果令人滿意。雖然我還不太曉得我接收這套後,它出清的機率有多高。


   
不過當某種窮極無聊的生活過久了,看看外星球的故事也頗新奇的。再不然裝作關心衛斯理和白素移民之後的生活環境也行。可惜截至目前第一章為止,它比較像本火星地理概述,而非科幻小說。要不然就是我對科幻小說的定義有待商榷。


   
倒是能讓我這個社會組的學生記住火星最高峰是奧林帕斯山,購入這套書就還不算蝕本。


   
「你連玉山海拔多少都不清楚了,管火星最高峰作什麼?!」


   
毓文的話冷冰冰地穿透我,就像手上牙籤刺穿桌上那隻螞蟻般毫不留情。


   
就是有人這麼沒情調。頓時覺得我還準備水果盤給傢伙真是浪費。


   
毓文和我從小臭味相投、無話不談,然而最大的極端是我愛書成癡,毓文卻視閒書如敝屣,只要無助於他研究正途的,通通都是廢紙。


   
連巧這跳脫的過動兒被我洗禮久了,現在遇上我都不忘問問最近有沒有推薦什麼好書,可就是不能感化身邊這顆頑石成為愛書人,是我人生最大的遺憾。


   
牆上的咕咕鐘悅耳的啼唱著,千變萬化的鳴叫聲在這個凝滯而尷尬的等人時分實在顯得太過招搖。


   
「你別想,別忘了那是你送我的。」從小鬧到大可不是玩假的。他眼神一瞟,我即刻驚覺他想幹嘛。


   
遷怒已經夠沒品了,砸別人東西出氣更是萬萬不行。


   
他大概想起那是自己辛辛苦苦從德國扛回來的。為了不能讓當年苦留學生的自己成為今日某個笨蛋的犧牲品,硬是忍下這口氣。


   
十點,夜生活正熱鬧開演的前奏,可若換成乖寶寶的等門時間就有點嫌晚了。


   
「別擔心,他還算是個實際的人,」我試圖緩和氣氛,「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白癡。」


   
「這是自然,不然他早就因為忘記呼吸而仆街了。」他依舊不以為然。「他只有必要的時候才會思考,可惜這種機會不太多。」


   
原本幫巧想他的罵名時還覺得有些缺德,現在全台灣最惡毒的人就在我面前,那些微不足道的罪惡感登時煙消雲散。


   
「倒是我說你也別混了,好好找個教職待著有那麼難嗎。」他話鋒變轉之快令我傻眼,倒是本人不見絲毫困難。


   
「……你逼完他,現在換我了?」我避重就輕地帶過。


   
「我、……」他語氣一窒,表情竟有些後悔。


 


   
毓文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幾眼。我知道他想起那個瘋狂女學生了。


   
裝作沒注意到他的掙扎,我起身去把外面的轉蛋機推進來。老早超過了我平常打烊的時間。


   
毓文還算有良心,幫我把雜誌架弄進了門後,腿長就是有這種好處。


   
伴隨一陣刺耳的煞車聲,一輛RX-330停到我店前,頓時蓬蓽生輝得讓正想把最後一排轉蛋機推進書店的我覺得好卑微。


   
車門打開,明顯喝醉的巧掉了出來。


   
「拍謝啦,是老師說要送到這裡的。」坐前座的男生打招呼的方式很欠扁。


   
「不會。」接過巧,睇了眼同行的研究生,默默在心裡替他們哀悼。「幹得好,勉強算你們功過相抵。」我會幫你們多說點好話的。


   
「嗄?」男學生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你喝了什麼?整個人軟成這樣。」把東扭西蹭的巧搭上肩,一張傻乎乎的笑臉直往我頸間鑽。


   
「草、莓、汁!現搾的唷。」很好,還能正常對話。只是吼這麼大聲作什麼?


   
不過我更納悶哪間夜店會提供草莓汁。眼神往後一挑,直接問清醒的學生比較可靠。


   
「是草莓瑪格麗特啦。老師傻傻分不清楚,就灌下去了。」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種長飲料他卻一口喝下去,無怪乎現在會全身無力得像個斷了線的傀儡戲偶。


   
不過還能說話,看來巧有酗酒的天分。


   
是說這些笨蛋學生們事成還不滾,難不成是打算買書嗎?


   
「你們最好沒有人找丁教授當口試委員。」丟下最後一句忠告。我敢打包票,店裡面那個愛記恨的已經把這票傢伙全記熟了。駕駛的狀況看起來很正常,我揮了揮手,像趕走討厭的蒼蠅。


   
「小祈你看!」這才注意到巧手上還拎著個塑膠袋。


   
我眉頭一皺,就算吐過了,不用連穢物也帶回來作紀念吧。


   
不過喝醉的巧依然迅速推翻我的假設。


   
「這是一位美女請我的唷,」勾著紅色塑膠繩,獻寶似地把戰利品提到我面前。「不過我喝不下了,想說打包回來給你。」


   
我是很感動這小子沒忘了我的份,可是我還是比較習慣看雞尾酒被盛在正常的酒杯裡,而不是我平時用來裝撈魚的透明塑膠袋。


   
要打包也打包得有技巧點吧。我發誓絕對不會讓那杯不知名黃湯進到我的嘴巴裡。


   
更何況,為什麼是你被搭訕、被請喝酒呀?


   
我不知道該抓他起來狂搖一頓,還是攀著他好好大笑一場。


   
「夜店很好玩,還可以跳舞呢,下次我們瞞著小丁一塊去。」


   
來不及了,他已經知道了。


   
那個藏龍已久的傢伙終於捨得現身。知道他是要避嫌,免得暴露身份、節外生枝。反正我向來寬宏大量,不會跟他計較,只是用下巴示意他完成我稍早的工作。


   
他雙手插口袋,不發一語地走出來,巧正鬧到興頭上,用不聽使喚的手指玩我的襯衫鈕釦玩得很開心,竟沒察覺到。


   
解開、耶。扣上、耶。解開、耶。扣上、耶。


   
巧咯咯笑地重複,直讓我想起東森幼幼台才會看到的某外來物種。


   
把退化(進化?)成外星人的巧丟進沙發裡,回頭看毓文已收拾妥當倚在門旁。


   
身後那些過了聖誕卻一直忘了拆下的霓虹燈,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讓他看上去更像猙獰的魔王。


   
「小、祈……」外來物種的天線偵測不到大難將至,拖著軟綿綿的身體爬過來扯著我的褲管撒嬌。「你今天沒一塊來好可惜。」


   
我往旁稍移,大魔王的陰影就完全籠罩地上無助的小寶寶。


   
「不用扶他。」才想伸手,御旨就下來了。


   
巧明顯全身一僵,終於驚覺到毓文也在場,登時嚇掉三分酒意。


   
「……小、小丁!你你怎麼在這裡?」巧依舊只會問些蠢問題,不過結巴的語調有助於認罪的形象,就算是酒醉造成的效果也無妨。配合目前他『跪地求饒』的姿態,應該能讓居高臨下的魔王消點氣。


   
「我認識小祈還比你早呢。」


   
你這樣抬舉我我也不會高興。


   
「何況他沒把你看緊,我來找他問罪也是很合理。」


   
所謂公親變事主就是我這衰尾人的寫照。


   
雖然知道毓文這傢伙是存心氣巧的成分居多,可是我還是有受傷的感覺。


   
「…………」


   
「不說話?」


   
於心不忍地向前攙起巧,果不其然,滿臉不甘心的表情,下唇咬得死緊,兩潭清淺的眸子滿是氤氳的水氣。


   
「不關小祈的事。」巧最怕的就是拖累我,也因此就傻傻地被毓文吃得死死的。


   
「今天晚餐放我鴿子,你們兩個都要算一份。」


   
「都說不關祈的事了你是聽不懂嗎!?」巧難得氣衝衝地反駁,上一刻還發軟的身軀,不知打哪來的力氣上前揪住他領帶。「我說過多少次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小丁做事小叮噹』,你幹嘛每次都要牽扯到別人!?」


   
慘!禁句出來了。這下換我癱了下去。


   
巧這麼賣命維護我是很令人高興啦,可惜向來都只有反效果。


   
就是那句巧發明的名言,讓小丁的綽號從此成為笑柄,也是我們後來改叫他名字的原因。畢竟好笑歸好笑,命只有一條,只有天真(不怕死)的巧依然故我。


   
從此,小丁就成為巧專屬的叫法了。

 



   
「為什麼你總是要這樣……」


   
然而這次毓文還沒行動,巧倒是先發難了。理當是軟綿綿的身子靠上了毓文胸前,又可憐又委屈地哭訴,「……我只會動輒得咎得罪你,連想離你遠一點也不行,為什麼你非得讓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不可……」越想越難過,猛然放聲大哭。


   
這兩個,一隻憨直得要命,一隻陰沉得嚇人,偏生攪和在一塊,還愛拉我當墊背。


   
「你又要說『最討厭我了』?」某人相當有自知之明。


   
嗚的一聲淚水奔騰而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全往他身上抹。毓文這小子也沒放過,順勢摟得更緊。


   
「真的討厭你我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巧用力搥他,想必是又惱他又氣自己。「老是把人當白癡耍。心情好的時候就摸摸頭,不順你意的時候就殃及無辜大暴走,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用淚水洗過的眸子亦發清亮,充滿戒備的小臉熠熠生輝,看起來既畏懼又勇敢。


   
「等你乖乖聽話的時候再告訴你。」


   
「我還不夠聽話?!」沒聽到滿意的答覆,巧一臉屈辱地掙扎著想離開他。


   
可惜大概這輩子都辦不到了。


   
「那你今晚為什麼拋下我。」他湊到巧耳畔輕懇低語,將他的淚水催化得更洶湧。


   
「我討厭你老是裝模作樣地欺負我。」飄出鼻音濃濃的指控。


   
「我以後會更直接點。」


   
聽到這種保證不知該安心還是擔心。


   
「大家都說你對我好兇。」


   
「以後不會了。」


   
是以後大家不敢講了,還是你知道要改善啊?現在才發覺原來這傢伙比我還會玩文字遊戲,不過單純的巧想必聽不出這雙關。


   
「我永遠記得你把我十八歲的生日禮物給開膛破肚。」


   
嗯,那隻泰迪熊的確死狀甚慘。不過巧不知道送他熊熊的無名氏下場更悲壯。


   
「你何不去跟動物保護協會檢舉?」加害人毫無愧疚之色。


   
「……你就不會說些好聽話嗎。」巧重新埋回他胸前咕噥。


   
他只是很輕很輕地吻著巧的髮絲,巧的臉頰,巧的眼和巧的淚,濃密得如一片網──


   
他終於切切實實地抓住他了。

 



   
我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像隻把頭擱到汽車窗外的老狗一樣,更慘的是,儘管卡得很不舒服,這兩個負責搖車窗的卻完全沒有改善的意願。


   
有些便利商店會設計兩個出入口果然不是沒道理。如果我的破書店有翻修的一日,首要任務一定是先闢個側門。


   
很好,還能自嘲。我估計自己還撐得下去,雖然某個部位的疼痛程度已經超乎我預期。

 



   
「以後不要再遷怒小祈了……小、小祈?!」兩隻愛情鳥終於回神意識到我依舊健在。


   
這一驚非同小可,巧嚇得掙開毓文,倒退三步跌到沙發前,不知是酒精或其他因素而滿臉通紅,二話不說抄起手邊可及之物就狂丟。


   
「臭小丁都你啦!!丟臉丟死了!!」頓時書本滿天飛。


   
其實巧覺得丟臉我倒不介意,只是他砸我的書讓我很心疼。


   
毓文朝我伸出手,我識相地摸出鑰匙遞給他。我這尾地頭蛇被欺壓得還真徹底。


   
「俞柏巧,住手。要丟也別丟書。」他一定注意到我對著腳邊的書本皺眉,於是淡淡補了一句。


   
「祈……對不起。」巧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活像愛心認養兒童廣告裡的小孩。


   
不過旁邊的男人玩弄著鑰匙,提醒我他已經是有主物,不勞我費心。


   
「謝謝。」毓文邊道謝邊把我往外推,真是情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


   
簡潔的性格即使被目擊親密畫面也無動於衷,不禁懷疑一切都是計畫好的。


   
「老是麻煩你了。」


   
我楞了會兒,而後決定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舉步邁入夜色裡,救護車昭告世人、嗚嗚哭喊而過,奔赴遠在天邊的生死。


   
而沒人知道,我親手埋葬的初戀,現下就腐爛在我的腳邊。


   
回到家,整個世界安靜得像座墳墓。裹著毛毯,我在床上蜷成一個尖刻的問號。


   
多久了?久到都忘了這宣判之日終究有降臨的一刻。

 



   
對自己的兒時玩伴有著超乎兒時玩伴的感情,似乎是件不太妙的事。


   
然而當我察覺時,它已經發生了。


   
那正是飛揚不羈的年少,只是再縹緲的事物也會被墜上質量,然後和早已超載的心一塊摔落地面粉碎。


   
上高中的第一天,毓文以身體力行為我示範何謂「一見鍾情」,改變我原以為『那全是浪漫小說家們過度幻想的產物』的人生觀。


   
我們認識了巧,同時也替我那未現世的愛情寫好結局,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所以沒什麼好遺憾我的初戀還沒煙花燦爛就已開到荼蘼,至少我還來得及保留作朋友的尊嚴。青梅竹馬這個身份已經很幸福了,知足常樂。


   
當然我不得不承認,一開始時的確很困難,像是被幽禁在無人知曉又無法求救的密閉潛水鐘裡,注定悶死都沒人收屍。


   
也許有人說,什麼狗屁朋友的偽裝不過是種寂寥而偏激的自殘形式,只是頑固又不夠堅強的我,毫無選擇地走上這狼狽的死胡同。


   
陷在這種複雜裡,忽而傻笑、忽而沮喪,即使快樂,也總帶點恍惚,而更多時刻,是迷惘得感到恐怖。


   
扭曲、徬徨、掙扎、悲傷……我一路反芻這些負面情緒供給予我的過剩營養,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明白,能夠從中解放我的不是「密室之王」約翰.狄克森.卡爾──


   
而是我自己。


   
令人安慰的是,巧真的是個可愛的人。


   
三個人、好朋友,我重新熟悉這樣的角色。


   
痛苦的只是眼前的那一刻,然後發現自己一陣一陣地捱過去,一點一點地往後挪,不著痕跡地退回那曾經逾越的界線。


   
所以我早就預見這樣的結果。


   
或許也真的習慣了。才能在這一刻,祝福的心情多於嫉妒。


   
只是再次親眼看見毓文那張素來沒表情的臉融化成深情的模樣,還是油生一股不受控制的疼痛感。


   
不過我想,之所以會莫名其妙地狂掉眼淚,還是因為那兩個笨蛋終於肯坦承相對在一起了,一定是。


   
心裡面各種感覺飛來竄去,變換快速得連自己都快搞不清現在的情緒,只覺得和哭紅的眼睛一樣難受,那些又漲又刺又麻又苦的感受終於膨脹到極限,然後『砰』的一聲炸裂開來。


   
那些使盡力氣活著的日子,如今,都過去了。


   
看不見的命運之手,終於決定放過我,不再趕盡殺絕。


   
我享受著這股解放的虛脫感,雖然亮熾的陽光依舊很遙遠,但能感覺它確實源源不絕地輻射在皮膚上。


   
憶及那對笨蛋想必仍吵得火熱,我竟能扯開嘴角、在淚眼朦朧中睡去。

 

 

 

    早上突然痛醒,發現自己呈現奇怪的『ˇ』姿勢,難怪後腰一整個酸。我向來是睡得規規矩矩、直條條的,不過昨天發生那麼多事,就算有火星人摸進來幫我調整睡姿也沒什麼好訝異。


   
頗得意發現自己還挺順利消化『他們倆已經在一起』這件事的。


   
倒是少了那根心頭刺不停扎著,反而有種悵然若失的不自在。像是沒刷牙洗臉,就沒有確實醒來的感覺。


   
告誡自己不能失個戀就男廢耕、女廢織的,世界上都有人集卡成冊依舊堅強地活著了。


   
所以即使有點睡過頭,我還是強迫自己起床、提醒自己帶書店備鑰。


   
一想到店裡必定一片狼籍,就覺得心比昨天更痛。又一堆活得幹了。

 



   
雖然我門上的告示牌應許世人:『蒞福闔書店』會在每週一至週六,早上十點開始為大家服務,但是我想不會有人介意我今天遲個半小時。


   
店裡整齊得令我啞然,這對神奇的情侶竟然還有空閒幫我的書一一歸位,裡面的休息室也依舊維持我印象中的模樣。看來他們還學過知恩圖報怎麼寫。


   
我把《紅火星》和櫃臺下的那箱書一起上了架,外星球對現在的我而言太遙遠,還是當個腳踏實地的地球公民就好。


   
意外發現箱子裡最後一本是《戰廢品》讓我楞了一下。之前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進入這本書,現下心情鬱悶,無疑是天賜良機。


   
沒心情放平常聽慣的搖滾樂,拿出霍洛維茲版的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就丟進機器裡,要沉重就沉個到底。

 



   
看來我不再死心眼之後,老天爺似乎決定善待我了,不然就是昨天被那兩個瘟神設下的結界已經消失,一切才準備妥當,就有人發現原來世界上有條路可以通往我店門來。


   
第一個客人我從沒見過,搬來一疊簡體字的詩集,上面的書系標明它們是口袋書的版本。不過我想除非你是袋鼠,才會有那麼大的口袋。


   
他丟給了我一個名字而非名片,笑得燦爛等我回應。


   
我期待著這名字能叮咚一聲踩中我某個記憶。


   
身為一個書店老闆,每天面對的就是漫山遍野的作家名字,畢竟我就靠他們掙口飯吃。有些作家即使我只摸過他的書皮、沒唸過他的作品,我還是習慣知道每一本的書名,並且能在腦海中浮現它待在店裡的哪個角落。你能想像一個MLB球評,卻連各隊的先發陣容都叫不出名字?或是某隊的王牌投手已經不幸地因為一個蠢交易而被換到別隊去,而你卻猶原不知?這委實不太好意思。


   
可是倘若對那種剛交易進1A的小選手,也要求人家連身家資料都倒背如流,恐怕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先聲明,我絕對不是在幫自己開脫,實在是台灣現在的出版界太可怕,這股不知何時形成的『撿到籃裡就是菜』的風潮,造成隨隨便便一隻阿貓阿狗都可以自稱為「作家」。


   
只苦了我這種認真上架的書店老闆。


   
搜尋引擎在腦內呈現『can not find……』的結果。好吧,我說服自己這沒什麼好羞愧的,頂多請他介紹一下他的大作。


   
他真是個好人,輕鬆地就原諒了我,還請我看看他想要出售的那些書。


   
只可惜,撇開在我店裡二手書原就難出清不論,那個恐怕我一動手檢查就會風化的恐怖書況,實在讓我很想像個駁回假釋的審查官一樣,大剌剌地在上面蓋個『退回』紅章昭告世人,以免它們又去打擾下一家書店。


   
然而他那種敝帚自珍的篤定,沒來由地讓我升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感動。


   
要不是後來趙將軍拼命咳嗽提醒,我差點就又把自家書店當成資源回收站了。


   
雖然將軍大人只是純粹等得不耐煩,但我還是很感激他,不過倒也沒必要特地讓他知道就是。


   
退休的趙將軍是這家店的固定班底之一,是即使地殼變動退化為蠻荒時期,他也有辦法闢條路找上門來的那種熟客。


   
不過如果他昨天就能開挖到這裡,我會更高興點。


   
然而當《柳搖金》被趙將軍放到櫃臺上時,我還不太敢相信今天的好運。


   
我到這家書店多久,那本書就待在架上多久,我也一直以為它會繼續陪伴我。


 
  
是了,注定被留下來的都只有我……


   
驚覺自己開始自艾自憐,趕緊叫停。


   
他問了問這本大部頭的背景,我極力壓抑住那個一直想衝出來扭曲事實的人格,中規中矩地對作者歌功頌德了一番,然後保證這部小說之迂迴曲折、高潮迭起,絕不會讓他失望。


   
將軍顯然很滿意。我們一塊抱怨說這種書就該出精裝本,不然看到後來書脊斷裂實在是件最煞風景的事。


   
我拿出尺寸相符的牛皮紙袋,把小說放進去。還沒再看第五遍就得眼睜睜地跟它分開我挺難過的。


   
不過賣書就是這麼回事了。


   
再見了天壽,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那個雌雄莫辨的可愛小正太。


   
腦海裡驀地亮起一盞電燈泡。這莫非是神明的啟示。


   
下一場戀情該找年紀比我小的下手嗎?


   
不過川流不息的客人讓我連分心的機會都沒有,(其中將近一半的人是來問後面那間教堂怎麼走的)。直到這對甜蜜蜜的新人又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猛然醒悟當務之急不是下一個對象的年紀大小,而是我根本還沒整理好自己面對他們,就像一直忙得忘了把洗好的衣服拿出來晾。


   
幸好我的笑容向來沒什麼破綻,倒是那瓶法國SAUTERNE貴腐酒蹦到我面前時讓我僵了一下。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我明知故問,順手把門上『營業中』的牌子翻個面。


   
「除非你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毓文一副堅持要酒的是我而不是他的樣子,「只是我昨天作夢夢到我點了瓶酒,而該死的餐廳卻一直搞錯沒送上來。然後我醒來就決定晚上喝什麼了。」


   
我配著披薩和炸雞,邊遺憾為什麼那間餐廳沒連鵝肝醬或藍黴乳酪一塊忘記送上桌。反正免錢的就別太苛求了。


   
就在我埋頭狂吃搞得自己滿臉油膩膩、嗑掉大部分食物後,才發現這兩隻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看著彼此的表情彷彿我吃的東西也一併進到了他們肚子裡,滿足得令我莫名其妙。


   
兩人神采奕奕地直發光,再這樣多來幾次,我很快就需要一隻可魯為伴了。


   
低下頭繼續吃,心裡泛起絲絲尷尬和淒涼。別這麼簡單就把我好不容易晾乾的衣服又淋濕了好嗎?


   
以往我扮演著這兩人之間的緩衝角色,如今,我是不是成了多餘而礙眼的存在。


   
我試著忽略他倆的打情罵俏,同時又不能表現出我在躲避他們的模樣。這種情況下,我的自在程度大概和一個第一次被從丁字小內褲塞鈔票的猛男服務生不相上下。


   
糟糕,再這樣下去我的幽默感會越來越病態。


   
「祈,謝謝你。」巧一臉誠摯,令我相當心虛,「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咬著雞肉搖搖頭,他開心地繼續說,「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們的事,難怪昨天一點也不訝異。」


   
「我一直好害怕,怕你知道我對小丁的感情之後會瞧不起我、會覺得我背叛了我們的友情、會討厭我……」巧說著說著,又細細地哭了起來。


   
瞥了毓文一眼,發現他沒什麼出手的打算。


   
我突然瞭解,現在是我和巧的事情。


   
毓文以為我和他之間沒有秘密,昨天的事件自然不會對我們倆造成什麼衝擊;巧則不同了,他一個人承受著對毓文的感情、擔心著和我之間的關係,努力維持著長久以來的三角平衡。其實他背負的包袱也不比我輕多少。


   
「知道小丁早就把一切都告訴你,我真的超高興的。」


   
「是呀,」乾笑了聲,發現喉嚨有點啞,想必是炸雞啃多了,連忙拿過水。「你都不曉得毓文這傢伙餓鬼假細意,只會跑來跟我murmur說好想──」


   
「俞柏巧你想不想知道當初小祈和家裡出櫃的原因。」毓文若無其事地打斷我,丟出來的話卻相當有震撼力。


   
我驚出一身冷汗,極力克制住不要顫抖。巧或許早就知道了,我卻依舊不由自主地感覺胃袋一陣緊縮。


   
「小丁!快道歉。」巧跟著變臉,「我一直以為你知道什麼玩笑能開、什麼不能開。」完全說出我的心聲。


   
不過我馬上意識到,通常毓文會這麼口不擇言時,表示這悶騷的傢伙──


   
害羞了。


   
「巧,沒關係。」我苦笑著打圓場,「你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面安慰巧,一面裝模作樣地感嘆朽木不可雕。


   
這件熟悉的工作我得心應手,而且,還頗高興它重回我手上,彷彿我們之間的關係從未改變。


   
「說的也是。要這傢伙不放垃圾話像是要他的命一樣。」巧大表贊同。


   
倒是看巧頤指氣使的模樣,顯然他的戀人地位已經提昇許多。


   
毓文嘴角掀了掀,終究忍住沒說什麼,只是像被人搧了一巴掌,漲紅著臉別過頭去。


   
巧繼續說著關於他的不安、他的惶恐、以及對我的感謝。我和他一樣喜歡這種卸下包袱的感覺。


   
毓文對我毫無保留,而巧裝作天真無憂,到頭來,笨拙的三個人殊途同歸地呵護著這段彼此最重視的情誼。


   
我的嘴角,今天晚上第一次發自內心地輕輕勾了起來。

 



   
收拾妥滿桌狼籍,毓文突然從公事包掏了本書遞過來,登時讓我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就算他現在對我說『我愛你』都不會讓我這麼驚訝。


   
「你怎麼入手的?」那雙發抖的手,主人應該是八十歲的糟老頭而不是我。


   
當初走投無路時考慮接下這家店的原因之一,便是打著能多些管道找尋這本書的主意。只可惜書店的日子雖悠閒,但一天一天地數過去,只讓我更明白想找到它的機率有多渺茫。


   
想我生平也沒什麼大志,但求能找到一本絕版已久的愛書。只可惜我怎麼也無緣擁有它,就像毓文終究不屬於我。


   
「你還是別問了,免得我改變心意決定跟你收錢。」他老大滿臉不情願。


   
沒來由又有股想哭的衝動,從來不看閒書的毓文竟然──


   
另一道想法劈進腦袋裡,我理智的那一面煞風景地提醒我別感動得太早。我看向巧,露出諒解的微笑。


   
「好啦,」巧攤開手,開始自白,「我只是碰巧發現某位教授有那本翻譯小說,剩下就全靠小丁了,畢竟他在系上比我吃得開。」而且酸味濃厚。


   
「因為我不像某個笨蛋成天只會說錯話得罪人。」


   
你不能教一條魚不游泳,所以也別期望毓文終於追到巧之後就不說機歪話。


   
巧又羞又氣,掄起拳頭叮叮咚咚地攻擊他。


   
我視而不見,小心翼翼地捏著那本終於屬於我的裝訂物。


   
心裡又開始下雨了,但是這回,我不怕晾在那裡的衣服被淋濕。它已經穿在我身上,一襲華美的袍子,寫滿了青春的詩。


   
書香味,總是會讓我回想起過去單純而美好的時光。


   
我很高興自己熬了過來,而他們兩個還在我身邊。


   
我們三個人會永遠這樣湊在一起吵吵鬧鬧吧。


   
而我,還是會喜歡毓文這種膚淺的邪惡和深邃的溫柔;也喜歡巧無私的體貼和率直的勇敢;我從他們身上汲取能量,並且盡我所能地反饋回去。


   
我撫摸著書上的前人手澤,向它承諾我會是個好主人,像珍惜我們的友情般珍惜它。

   
並且謝謝它讓我相信,我終會像等到夢想中的它一樣,等到我美好的戀情。

    那麼,在我喜歡上下一個值得愛的人之前,暫時,就讓我繼續多看些好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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