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ge】趨前防守:
關鍵時刻為了避免失分擴大而採取的應變措施。
他還不習慣在有著玫瑰花香的窗檯邊醒來,也不習慣睜眼後看見的是床柱上頭的米白紗帳……外頭清晨的天空總是低迷得一如他起床時的血壓,每每讓他還有身處夢中的錯覺。
石田大叔是個怪人,身為上樑的石田爸爸也不遑多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每派駐到一個國家就在當地置產?)。無論如何,多虧了這夢幻般的洞天福地為他解決住宿問題、順利派駐法國,他總是很感激。以致於明明到這兒已經快一個月了,他依舊覺得一切都美好得讓他沒什麼切實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真實感,然而比起當初他不過在郵件裡頭試探地問了句『Are you familiar with Paris?』,卻換來老闆一長篇關於荷馬史詩中之帕里斯王子的短論文時(當然也是用英文撰寫),他想他永遠不會是作夢作得最嚴重的人。
總是在書裡作著夢,在夢中看著書的老闆,恐怕一輩子也清醒不過來。
不過當推開公寓鐵門、踢到門口那具路倒屍時,他才見識到誰才真正是那個大發十年一覺揚州夢的傢伙──
「施肥?!」
枕在行李袋上頭的人悠悠醒轉,揉著眼睛向他打招呼。
「嗨。」
「……為什麼你會睡在我家門口?!」
「可以的話我也想睡在你床上……」言下之意頗為惋惜。「可是怕吵醒你,昨天飛機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完全無法感激他的體貼,廣允懷震怒於對方搞錯重點。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掐指算算,現在正是賽季中,還是拚季後賽的關鍵期。「你不用比賽嗎!?」
停下伸懶腰的動作,施若哲默然瞅住他。「……小廣真的不知道欸。」
「什麼意思?」他瞬間戒備起來。通常施肥瞞著他的大多不會是好事。
「你還是先去上班、回來再說吧。」球員兼主審拍了拍手,宣告他這半局的問話攻勢只能先到此為止。「我順便補眠。」
攻守交替,他被推出樓梯口,眼睜睜看著不速之客光明正大地拖著行李進駐他的(?)公寓。
* * * *
跑完步回來,復健室裡早已熄了燈、一片昏暗。身後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低笑聲,他轉頭卻只來得及看到幾顆鬼祟的頭顱消失在牆角。
納悶地循著那道微弱而陌生的樂音踱過去,施若哲心底卻毫無被放鴿子的不悅──小廣既然跟他約好了,就不會自己先跑掉,就算今天他拖得久了點。
隔壁的遊戲間裡一反平時熱鬧的光景,不見其他吵死人的傢伙們,只有個端坐的背影在裡頭彈著那架老舊的古典風琴。
然後他注意到了腳踏板上那雙、光裸著的腳。
「小廣?」他慢慢站近到那個背影後頭才出聲。
「……咦?!」閉目彈琴的小演奏家猛然回過神來,訝異地望著窗外昏暗的街景。「已經這麼晚了?」
「要回家了嗎?」目光迅速掃過四周,卻一無所獲。「你的鞋子呢?」
「……不見了。」襯著拉上木片琴蓋的嘈雜聲,陳述的語調卻是一派平靜。
施若哲陡然皺起眉,簡直不敢相信──
命運折斷了廣允懷的手臂,這個世界還不忘補踩他一腳?!倘若是自己也就算了,不受這個世界青睞的他早已習慣走霉運,可是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小廣身上。他知道看似完美的小廣其實一直很努力,從來沒有把自己所擁有的視為理所當然。
「回家吧!」施若哲二話不說蹲到椅子前,將廣允懷背了起來。
因為是施肥,是可以絕對信任的人,所以被扛上肩膀時,廣允懷完全沒有掙扎或驚慌,倒是心頭一片詫異──
「……你力氣變大了耶。」以前連提個水都唉唉叫的。
「你趕快抓好啦,免得掉下去。」自己也沒想到,第一次背人倒是意外地得心應手。
「其實、你不用背我也沒關係的……」順手撈起桌上的背包,卻又被施若哲搶下掛到手臂上。「……我原本就打算待會兒等人少一點的時候,到醫院樓下的便利商店買雙拖鞋的。」
「……回家吧。」被攬著脖子的馱獸不予置評,只是默默重申。
當卸重到腳踏車後座上時,他還是忍不住質問──
「……為什麼都不生氣?」
「我很怒啊,」廣允懷回得理直氣壯,「所以才跑去彈琴。」琴聲有助於安定心靈。
「可是想想我這個月復健完就不會再來了,他們卻得一直被關在醫院裡。他們討厭我好像也蠻合理的。」
哪裡合理啊?!欺負別人這種事從來就不合理,身為過來人的施若哲最清楚。
不過這就是小廣。每次批評別人之前,都還先檢討自己哪裡有缺點。光想都替他覺得累。
看著施若哲洩憤似地踩著踏板,廣允懷努力忍著別笑出聲。前頭騎車的身影日漸結實挺拔了起來,他在腳踏車後座晃著光溜溜的兩條腿,覺得今天的晚風分外涼爽。
倒是施若哲都還沒想出該怎麼幫廣允懷對付醫院裡的那些小鬼頭,情況已經在他苦思良策的期間悄然生變,而且往越來越詭異的方向發展──
像此刻他正握著搖桿,和白血公子對戰……
「這時候你就應該保送打者、把一壘壘包塞滿,這樣才好作雙殺……」而廣允懷跳槽到對手陣營當軍師,對他下手也毫不留情。
……這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那天才覺得這群死小孩真是欠教訓,難得小廣也意見一致地附和他,還提議帶『傢伙』去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就在他們把P$Ⅱ接上遊戲間的電影機,得意地用各種遊戲將對手們屠殺完一輪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長久被困在狹隘空間中所衍生出來的無聊與不滿,全被轉移到了新出現的發洩標的上。
「我去復健的時候,就靠你教他們了。」把搖桿托孤給他的時候,廣允懷是這麼交代的。
天曉得他根本沒興致教這些死小孩打電動。
而原先以為撐過這陣子打電動的興頭就沒事了,卻在廣允懷左一句『施肥玩『實況野球』很厲害吧,以後他本人投的球會更厲害!』的大力吹捧、右一張『等以後你們出院了一定要來看施肥投球!』的空頭支票連發下,身體健康、沒病沒痛的他就莫名其妙成了醫院病患們的新希望,光他裝模作樣模擬個投球姿勢都可以讓眾人興奮個老半天。
說真的……如果是要他開設『減肥療程』或許他還比較不心虛──他現在根本連正式比賽都還沒投過一場哩。
連平常都默默用眼神責備他們帶壞醫院病童的醫生護士們也逐漸對於『運動』為院內帶來的正面氣氛改善而感動,到後來甚至還會拜託他幫忙督促其他病童認真復健或乖乖吃藥……
……簡直莫名其妙!?
當幾個禮拜後廣允懷正式結束復健療程時,之前總是沒給他們好臉色看的對頭們已經整排在門口列隊揮手了。
「臭小子、有空記得回來讓我電你啊!」
……耍什麼傲嬌啊?
他看著眾人離情依依地輪流推著廣允懷的肩膀,只覺得嘴角不住抽搐。
「你就真的把遊戲片子送給他們?」『空手而歸』的他再次確認。
原所有者挑了挑眉,完全不覺有何不妥。「反正下個月就要出新一代了。」
「而且,」廣允懷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肩膀,笑容裡滿是期待。「現實生活中的選手養成比電動遊戲裡的育成模式更有趣。」
* * * *
駐法代表處所在的洋房本身秀麗典雅得像幢鄉間別墅,讓他每天去上班都覺得像是去度假,隔兩個街區便是賽納河畔聞名遐邇的美術館,下班後晃去消磨時間、調劑身心,再跟河邊的小販買包燒栗子當點心,漫步回左岸的住處,花都的天穹下一切都浪漫得不可思議。這個城市真如老闆推崇的那位漫遊者所說一般,『保留了最原始而自然的莊嚴迷人』──林蔭大道上的房子都彷彿不是蓋來住的,而是石像建築本來就擺在那,只是好心留條路兒讓人們從中間走過。
不過這些美好今天廣允懷都無暇欣賞──他現在只想衝回家質問那個根本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男人。
自己派駐法國的事不論是老姊或老闆一定都會通知那傢伙,這很好理解;住所的問題有大叔在幕後幫襯,這也不難推論。
可是為什麼他本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禁賽!?」
「嗯,」理直氣壯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羞愧之情。「十二場,從前天開始執行。對了、小廣你浴室電燈的開關究竟在哪裡?我找了一下午……」
他努力按捺住怒氣,將桌上的遙控器拋過去。
「原來是用遙控器!」虧他還依照屋內的裝潢模式傻傻猜測是聲控的可能性……「害我在浴室裡又大吼又拍手、每個角落都試過了還是沒用,簡直像個神經病。」
終於順利上完廁所的訪客,毫不避諱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糗事。
「……你是特地來耍寶的嗎?」他搶回遙控器,阻止好奇心滿載的施若哲繼續深入研究房內造型各異的照明設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被兜頭潑了冷水的大球星臉色一沉,沒費事說明,直接點開官網──以緩慢網速、由上至下逐漸顯示的頁面,讓那幀捕捉到揮拳一瞬間的照片更具震撼力。
廣允懷目瞪口呆地看著兩支球隊打群架的相關報導,以及球迷們在各大網站上熱情分享的鬥毆視頻,壓根兒沒想到竟然在自己剛落腳法國忙著安頓整理的期間錯過了場『世紀之戰』?!
「當時現場超亂的,」歷劫歸來的球員體貼地幫忙解說。「幸好我一下子就進入狀況。像龍哥從休息區裡頭跑出來得慢了點,後來還被其他隊友嫌不夠義氣哩。」
「你……」廣允懷艱難地開口,卻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罵起。
「放心,我沒受傷。」施若哲不忘舉起手臂得意地炫耀著。「還成功地揍了哈登兩拳。」
不過也就是偷拐的那兩下子正好落在鏡頭前,惡形惡狀全被拍得一清二楚,以致於明明實際上他不是打得最兇狠的那個,最後接獲的制裁卻最嚴重。
「……你為什麼要打哈登?」惱意湧上臉龐、囤在廣允懷眉頭間。「衝上去不是該勸架嗎?」更何況對方根本不是失投砸到人的始作俑者!?
「…………」原本洋洋得意的神色登時氣沮,心虛地瞟了瞟。「他在旁邊太囂張了……就、幫被砸的隊友揍他幾拳出氣……」
總不能坦承說其實自己不爽他很久了,剛好趁機發作……
『如果施肥沒受傷的話,不管到哪隊一定都能站穩一號先發。不過如果是哈登,他沒受傷的話一定是當年賽揚獎的年度候選人!』
──他永遠忘不了當年聽到老闆轉述小廣這段評論時的打擊。
那傢伙嘴上兩撇鬍、腰掛啤酒肚,結果評價竟然還在自己之上?!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你還記得ESPN精選的MLB歷年十大幹架畫面嗎?」廣允懷悶悶的聲音混在影片激昂的球評解說下飄了出來。
「以前我們一塊看過的啊。」他點了點頭,看著閃動的光源映得螢幕前的那張臉忽明忽暗。
「就算Ventura已經是生涯累積全壘打數超過四百支的強打者了,大家都還是只記得當年菜鳥的他被丟了觸身球、年輕氣盛地衝上投手丘想揍人,結果反被一代怪投Ryan一臂抓下直接爆頭的畫面……」
「真的很慘,」他忙不迭點頭,心有戚戚焉。「想揍人最後反而被爆打……還好我打贏了。」
──完全搞錯重點!
「敢情你是打算以後靠右鉤拳走跳江湖、而不是左手的快速直球?!」積壓已久的情緒一擁而上,廣允懷丟下滑鼠、轉身揪住癱坐在沙發上的那道衣領,努力克制別真的掐下去──
「為什麼要在棒球的最高殿堂打架啊?!」
沒有受制於人的抵抗,施若哲只是怔怔地眨了眨眼。
不確定是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還是此刻不受教的頑劣態度壓垮了駱駝的背,然而正對著他咆哮的人的的確確是小廣──
他從沒看過這樣失控的廣允懷。小廣無論何時總是溫文有禮、謙和自制的,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如今卻衝著他破口大吼……?!
「小廣……你在生氣嗎?」……為了他?
不是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但廣允懷選擇忽略。
「如果你爭氣點,我也不需要翻臉。」
「……我之前一直很爭氣的時候小廣你也從沒來看過我啊。」
哀怨的口吻意外平靜了廣允懷的怒氣,勾誘出長久以來的內疚──
他對他一直是在夢想的耽溺與典範的培育養成中掙扎──希望他飛得越高越好,卻又介意自己真的被遠遠拋下……
「算了,」緩緩鬆開對方衣領,他決定離開這樣不上不下的位置。「隨便你了。」就像他們倆之間的關係。
才剛放手、手腕就立刻被牢牢抓住──
「小廣,我喜歡你。」
這算什麼?新型態的美式『米蘭達宣言』?每見面一次就要對他宣告一次?!
有些厭煩地想掙開,被揮開的兩隻手臂卻順勢強硬地扣上他腰間。
「如果小廣不想看的話,我也沒必要繼續投球了。」
「……這樣威脅我也沒用的。」他疲憊地嘆了口氣。
「難道你真的要放棄我?」小廣選擇遠走他鄉,還是來這種棒球沙漠的國家,分明就是不想再關心他。未曾預料過的結果就這樣無預警地出現──他還以為不管自己怎麼任性妄為,小廣都會包容他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聯絡的。」他終於肯老老實實地道歉,「那時候總覺得還沒打出成績之前沒臉見你……其實我真的很想你的……」明明是年薪幾百萬鎂的球星了,此刻卻坐立難安得彷彿回到小聯盟打拚的日子。「後來被姊姊知道以後,她又威脅我不能隨便去找你……」
「不要以為祭出尚方寶劍我就拿你沒轍。」廣允懷冷冷打岔。
老姊的確是從小荼毒他的世界惡人之首,只不過施若哲對他幹過的『好事』也沒高尚到哪兒去。
「誰教小廣這麼完美……我根本不確定自己配不配得上……」垂下的眼有著笑,卻透著絕望的自嘲。
搞錯了吧?他才是那個揚名國際舞台、三不五時上體育頭版的大明星,跟他這個剛受完訓、新官上任的小公務員相比根本是高下立判。
「我沒辦法像小廣那麼厲害……可是我只是想努力讓小廣喜歡我……」雖然老是弄巧成拙……
無論被多少人認同或讚美,他始終依舊是那個以廣允懷馬首是瞻的『施肥』。
廣允懷伸手提起胸前那顆腦袋,望進對方濕潤的眼裡──明明就是個笨蛋走什麼頭腦派路線?他根本無需像自己一樣鼫鼠五技──
「你只要投球就行了。」重劍不鋒大巧不工,沒有人會不喜歡投手丘上的施若哲的(打者除外)。
他們在一起太久了、又靠得太近了,有些東西就看不清楚了。
而就算拉開了距離,過去的一切也不會那麼簡單就放過你,就像──
「──Surprise!」雕花大門倏地迸開,一籠水果籃出現在門口。「老闆一定要我過來看看你適應得……」話聲在後頭那張臉看見眼前的景象後逸去……
他順著對方訝異的眼神望向自己正跨坐在施若哲身上的姿勢,再抬頭只看見不速之客已然在門口演起默劇──
石田大叔悶聲不響地將伴手禮放在進門的五斗櫃上,騰出來的掌心朝著他們推了推、一副『請繼續』的表情,然後一反進門時的豪邁氣勢,躡手躡腳地掩上門撤退。
「……完了。」這下子黃泥巴落到褲襠裡,說不是也沒人信。
相對於他的絕望,身下的人反倒有了好心情。
笑得一派傻氣的施若哲捧回他的臉、顫顫地吻上他唇角。
「這次,我會好好負責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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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置入性行銷一下ESPN精選的MLB幹架 TOP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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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愛看打得像美式足球的大聯盟棒球了~(大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