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OGY (Left One Out Guy)】一人左投:
指專門用來對付左打的左投手。通常解決一兩個人次
就會被換下場。
循著吵鬧聲走近場邊,果然在外頭發現被眾人包圍的廣允懷──即使困擾卻依舊煦然微笑地應付著,完全不介意再被一旁賣力推擠的女人們磨蹭下去他都要起毛毬了。
施若哲暗暗『嘖』了一聲,認命地彎腰低頭步出網門外。
「啊──」立刻有眼尖的球迷注意到。「是施若哲!」像蝴蝶發現新種花蜜般改撲向他,分流了的人潮繼續展露著令他厭煩的千姿百態。
「施若哲!你們練完球了嗎?」
「施若哲!下一場比賽我們也會去加油的!」
「啊啊啊──」這是純粹看到他上半身而吼出的無意義尖叫。
「吵死了!」從層層人牆的核心中拉出廣允懷,護在自己胸前。「被你們吵得根本聽不到隊友在喊什麼、要怎麼練球啊?!」
利用人高馬大的體格優勢,施若哲架開人群便往回走。
「──你為什麼老是對女孩子那麼兇?」被推著走在他前頭的廣允懷為被晾在後面的女生們發出不平之鳴。
「非親非故的還一直纏上來,煩死了。」
「那表示她們喜歡你啊,」球迷的支援永遠是令場上球員振奮的動力。「應該感到很榮幸。」
「哈,」他歪著嘴角噴出嘲諷。「她們喜歡的只是現在『身為投手』的我,如果換成以前我還沒改頭換面、又肥又醜的樣子,恐怕連多看她們一眼都會被當成性騷擾。」
走在前面的廣允懷趔趄了一下,目瞪口呆地轉過頭。「……你怎麼變得這麼憤世嫉俗?」痛心疾首的表情像是撞見當年正在減肥中的他竟然半夜偷吃甜食。
「以前明明很溫柔的……」
……以前?
他望進廣允懷眼底,回想在開始練棒球之前他有的是什麼?──只有滿身的肥肉和笨拙的舉止──通常這兩樣東西並沒有辦法在你的人生數據上加太多分,只會讓你在女孩子眼中看起來很愚蠢。
然而當搖身一變站上投手丘,他突然就被劃歸到了迷人、受歡迎的那類男人裡。
說真的,他並不覺得過去的自己有哪裡不好──他就像隻原本自滿於四處掉毛的長毛貓,結果在被剃得精光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比較喜歡他光溜溜、赤條條的模樣──不得不說審美觀這東西真的很詭異。
而從以前到現在,不改初衷一直待他好的人就只有廣允懷了。
「那是小廣人太好、以為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好人。」
……不對喔,他可是從小就被全天底下最惡質的女人荼毒到大的。廣允懷想反駁,卻又無意增加施若哲對女性的厭憎,只能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而且不是要你不用來這裡找我了嗎?」火氣未消的投手找到別的話題繼續開砲。
小廣要升三年級了,應該多點時間準備考試。
「你說這什麼話?」廣允懷不敢置信地轟回去。「我好歹還算是球隊的一份子。」
「你跟這裡一整個格格不入。」其實、不只是這裡……
「那是因為我有穿衣服!」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教他開始打球的,現在竟然反過來指責他不適合球場?
「不要以為教練不在你們就這麼隨便。」橫眼掃過其他打著赤膊、像牛郎般招搖的球員們。「為什麼球衣也不好好穿上?!」
噢、說到球衣……
施若哲大掌抹上臉、偷偷翻了個白眼。
* * * *
「施──肥!」
廣允懷在巧克力專櫃前將正要結帳的逃兵逮捕歸案。
「一顆就好……」施若哲努力作出生平最可憐的表情,「我已經一個禮拜都沒吃到甜點了。」悲苦得彷彿戰地記者鏡頭下的無辜小難民──
可惜看那體態便可推知他打出娘胎開始就沒少吃過任何一餐,而且還鐵定每天附點心、宵夜。
「不行!」牢頭揪住他領子狠心回絕,「你答應我要好好減肥的。」
向尷尬的櫃臺小姐致完歉,廣允懷鐵面無私地將他押解回去繼續服刑。
那是他剛開始減肥的苦日子。
每天都在為究竟該順從食慾還是順從廣允懷而掙扎。即便後來他當真成功克服了,他依舊沒喜歡過跑步這件事──
早上跑、放學跑,從他答應廣允懷開始練投手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似乎就剩下跑步與睡覺。幸好廣允懷還算有情有義,總是一路騎著腳踏車鼓勵他、在前頭喊著他聽不懂的:「Run!Forrest run!」
這種苦差事,真虧自己能堅持下來了。他簡直無法理解為什麼以前廣允懷能夠每天早上五點爬起來就為了這樣自虐──而且是在沒有人監督的情況下。
結束晨練,他幫忙背著廣允懷的球袋到球場──廣允懷的手臂復原良好,今天可以開始丟丟球作復健了。
換句話說,小廣陪他練投球的美好日子也不遠了。
「昨天我看了潘仔燒給我的那些影片,幾乎每個大聯盟投手都有必勝的關鍵變化球耶!」他熱烈地炫耀著近來吸收的新知。
正在拉筋的廣允懷只能目瞪口呆地聽著他一一列舉滑球、曲球、變速球……各式球種的特性。
「你覺得我適合練哪幾種?」
……就一個連投手丘都還沒踩上過去的投手而言,他的野心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走吧。」雙手搭上他肩膀,廣允懷推著他朝車棚走。
「今天要開始練投了嗎?」
廣允懷只是遺憾地搖搖頭,牽過腳踏車──
「繼續跑步。」
立刻換來施若哲挫敗的哀嚎。
「體力和下盤是很重要的。」面對幾個月來同樣的抗議聲,廣允懷依舊好言好語。「趁著你現在什麼投球的壞習慣都還沒有,要先把基礎打好。」
前頭的單車騎士彈了彈手指、鼓勵他再次上路,他只能像條狗似地吐著舌頭跟了上去──
他可以洩憤地踐踏地球、踐踏一切,卻無法踐踏廣允懷對他的期待。
每次跑著跑著,在火焚般的夕陽下、因汗水而難睜的眼裡,一切事物似乎全都模糊掉了:向後退的風景、往前跑的目的──唯有在前方等著他的廣允懷益發清晰了起來。
他本能地迎向前,用自己的速度催生出拂過周身的風,並任它帶著汗水和肥肉一去不復返。
等到氣喘吁吁地追上正在鎖車的廣允懷,他才發現今天跑步的路徑跟往常的不太一樣。
施若哲手撐在膝蓋上、環顧有些陌生的捷運站。
「從這裡搭捷運去,再走一段路就到了。」趁著他調息的空檔,廣允懷像個嚮導似地解說。「今天要去訂作手套。」
「作……手套?」不是都直接到運動用品店挑就行了嗎?
「施肥的第一個手套總該紀念一下吧。」讀出了他眼底的不解,導遊繼續說明。「從配色、縫線到球擋,都可以挑你喜歡的樣式,最重要的是,還可以繡上你的背號和名字喔。」
還沒變聲的軟軟童音,卻意外地相當具有廣告效果。
「我……用小廣的舊手套就行了。」他甚至不介意連球衣都接收。
「手套要自己好好養啦,」拉著他跳下車的廣允懷不忘機會教育。「形狀和柔軟度才會和你的手最契合,用起來才順手。」
杵在櫃臺邊翻型錄,他卻一直心不在焉地偷覷著在店裡頭東摸摸西摸摸的廣允懷──眉開眼笑地,像進到糖果屋裡的小朋友。
原來看上去總是比同年齡孩子早熟的廣允懷,也會有那樣天真開心的表情。
小廣……真的很喜歡棒球吧……?
「那守備手套*看起來好帥。」一蹦一跳地指著上頭搆不著的物件。「老闆、我可以試戴嗎?」
「這隻是左手的喔,」顯然也跟廣允懷很熟的店老闆大方地拆開盒裝,「如果要右手的話還得調貨。」
「沒關係、我只是想戴戴看而已。」
「這款是用特別的織法所以彈性會更好、質感也是沒話說……」
一老一少一塊摸著隻手套的布料,討論得樂不思蜀。
「小廣……你、」在回程的捷運上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問出口,「……都不會難過嗎……?」對於不能再當投手這件事。
從手套目錄中抬起頭看向他,澄澈的眼裡完全明白他沒真正說出口的問題。
「很難過啊,不過也沒辦法,」廣允懷乾脆地聳聳肩,突然又有了笑意。「何況,我有你了啊──」
「施肥以後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好投手。」
光從他最早先試投的那幾球就看得出來了。就算體態還沒完全瘦下來,但也因此讓施肥的速球與生俱來就有股威壓感,不難想像以後虎虎生風的模樣。
那熱切的期待總是讓施若哲心虛,只好詞窮地轉移話題。
「那……你的腳踏車怎麼辦?」他們回程可是直接一路坐回家。
「沒關係、它自己認得路。」
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原來小廣的腳踏車是尖端科技的結晶。
「……不過他被銬在停車架上了吧?」
「對呴。」說是這麼說,卻依舊笑得無關痛癢的。
「車鑰匙給我!」
廣允懷反射性地向他遞出手,一臉納悶。
「你明天要補習吧。」不容反駁地從攤開的掌心裡搶過鑰匙。「我會乖乖跑步的,你不用盯著我也沒關係。」
……既然都要跑,跑到哪裡也沒差了。
「我幫你把腳踏車騎回來。」
廣允懷先是怔怔地瞪著他幾秒,才緩緩綻出驚訝的謝意──
「謝謝。」
他不自在地轉過臉去。
「那就麻煩你了。」
就算不回頭,他也知道身旁那個人一定又溫柔地笑了。
在那個痛苦揮汗的夏季,他的體重不斷下探個人新低點,然而人生價值卻從此一飛衝天、扶搖直上。
* * * *
「……我覺得新球衣配色還滿好看的啊。」廣允懷獨排眾議、繼續堅持。
「再好看的球衣貼上『膏藥』就沒救了!」球隊王牌輪番指著胸前、背後、甚至連衣袖都不放過的廣告標誌控訴。
隊友一旁附和的抱怨聲此起彼落,不過更快被後頭的尖叫聲淹沒。顯然這群運動員寧可裸著身子賣肉,也沒人願意欣賞他的成果。
「惜福點……」廣允懷暗自咬牙,這群不知好歹的傢伙,「高中球隊能找到贊助商是很了不起的。」
也不想想他當初四處找廠商拉贊助拉得多辛苦。
算了。反正衣服是穿在他們身上,這樣的懲罰也算夠了。
「你有本事就讓自己有資格穿大聯盟的球衣,」一把抓過球衣套進施若哲頭上,廣允懷不甘示弱地教訓。「除了你的姓名背號和隊徽外,其他雜七雜八的什麼通通不會有!」
被罩在衣服底下的施若哲信口應允著──當時的他還不夠聰明得足以意識到……那同時也意味著兩人的分離。
-待續-
--
雖然可能有點多此一舉,不過還是說明一下:
*「守備手套」是戴在一般棒球手套裡面、避免手汗或摩擦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