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讀書會

                                      【Earned Runs】投手責任失分：
                                       ①一種用來衡量投手優劣的數值。投手自責
                                       分率又稱「防禦率」，代表每投九局，投手
                                       的平均責任失分。②因無法完善呈現工作馬
                                       型投手的吃局數功力及控球能力，近年在棒
                                       球數據重要性上逐漸被新觀念的WHIP（每局
                                       被上壘率）值超越。

    「犁田！犁田！」叫了好幾聲，前頭的人硬是不理他、兀自空揮。

    索性等揮完棒、甩完臂的空檔迅速站近，直接奪去對方的練習空間，讓黎田政不得不停下球棒正視他。

    「幹嘛不理人？！」平平是一年級新生，就這老成的傢伙跩得莫名其妙。

    「等你好好叫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就會理你了。」黎田政擺了擺手，示意不請自來的隊友讓開。

    「為啥小廣可以叫你犁田、我就不行？」無視那毫不客氣的手勢，施若哲逕自搶過黎田政的球棒，將捕手手套塞進他懷裡。

    「因為他答得出我問的問題。」

    「啊？」小拋球過去，對方果然下意識接住。「那你也問我啊。」他揚了揚手套，等著回傳。

    「……」黎田政瞅了他那副放馬過來的架勢好一會兒，才無奈地將球丟了回去。

    好吧、就算是笨蛋，也有應考試的憲法上權利──

    「你知道實施機械化耕作後的農地，跟ＮＢＡ季後賽有什麼共通點嗎？」

    「嗄？！」白球碰著頓時僵住的手套邊緣後彈出，滾到了後頭去。「為什麼突然變成討論籃球了？！」

    「你不曉得吧，」滿意於施若哲自取其辱的反應。「這就是為什麼廣允懷有資格叫我犁田、你卻不行。」

    沒空多加取笑，黎田政一掙得施若哲去撿球的機會便轉身開溜。

    「不管！」」不甘心的吼叫聲從後頭追了上來。「小廣叫你犁田，我也要叫你犁田！」

    ……這傢伙是小學生嗎？

    還來不及開口抱怨，他機警地聽聲辨位伏下身，堪堪避過擦著頭頂飛過的回傳球。強勁的力道直接打凹前方的鐵絲網、一個彈跳便又滾到他眼前。

    「喂！你來真的？！」撈起球，黎田政不敢置信地回頭瞪著一臉得意的投手。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手上的小白球一拋一接地，顯然很滿意方才的下馬威。「乖乖當我的捕手、接我的球吧。」

    從青少棒時期以來的蹲捕經驗告訴他──強投多怪咖，怪咖出強投，這麼點挑釁他還可以忍、實在沒必要甫成為隊友就撕破臉，何況目前隊上一年級裡頭也就他一個捕手，恐怕他不想接也不行。

    倒是某兩人的關係更令他好奇──

    「要我看，廣允懷的協調性還比你好，怎麼他不自己來練投手？」

    原先還以為這個唯一不是以體保生資格加入球隊的異類，會是那種狗眼看人低、在別人高談闊論之際嫌惡地確認對方口水有無噴到自己身上的討人厭優等生。沒想到廣允懷意外地親切、平易近人，連幽默感也不缺，更可怕的是那種協調性與柔軟度，十足天生是打棒球的人才。

    「當然就是不能練啊。」施若哲換上一副打量笨蛋的眼光瞪住他。「我警告你、剛才那些話可不准在小廣面前提到任何一個字。」手上的球也跟著威脅般地砸了過來──

    「總之你有什麼要求全衝著我來，我一定會成為讓你滿意的好投手的！」

                    ＊                            ＊                            ＊                            ＊

    「我不要嫁給那個爛人了啦！」

    又來了，老姊定期發作的抱怨。偏偏今天是書店的公休日，這會兒滿腔怨恨無處宣洩，可苦了他和施肥在客廳裡楚囚相對。

    「明明說會好好籌備求婚計畫的，結果竟然只有一句『咱們差不多該定下來了吧？』」『噗』的一聲洩憤似地擤破了面紙。「戒指呢！？下跪呢！？」每多一聲質問就再多張犧牲品。

    「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都不能相信！」顯然已經放棄苦情哀怨的佯裝，恢複本性的女人直接厲聲指控。「明明身邊就有臭小石跟你這兩個血淋淋的例子，我卻還老學不到教訓！」殷素素那句莫名其妙的遺言根本就該改成『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會騙人』！

    廣允懷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什麼叫躺著也中槍──

    「從小到大好像都是你給我苦頭吃，」還是忍不住出言糾正，「小弟在下我有機會教訓你嗎？」

    「好啊──！」瞬間拔高的音調讓他有耳鳴的錯覺。「我都還沒嫁出去你就迫不及待想清算我了？！」

    「……」算了。在批評鬥爭中力圖把握主題，就像想在政治抗議遊行隊伍裡給違反交通規則的鄉民開罰單一樣不可行──

    遑論對象是全世界最不講理的女人。

    「話說既然你這麼推崇我這張臉，」早已習慣對自家老姊的話只能揀好的部分聽。「那我就勉為其難當你婚禮上的招待吧。」他多少還是顧念手足之情的。

    不過為人姊的並不希罕──

    「不需要！」即使是夜叉性格也無損豔麗的美女轉頭換上騙人專用的笑臉。「施肥！等我日子訂好了、你那天一定要給我空出來！」語調卻是毫無疑問的命令句。

    被指名的對象咬著鱈魚香絲吶吶點頭。

    「嗯嗯，好乖好乖。」纖纖玉指滿意地搔著小客人的下巴，不忘順手揉亂他頭髮。

    「我說老姊……」望著被揉捏得五官變形、瞇眼歪嘴的童年玩伴，廣允懷不怕死地再次發問──

    「你是不是誤解寵物療法的定義了？」雖然施肥舒服的表情看起來的確像隻頗為享受的貓咪……「所謂寵物療法是指挑選一隻適宜的寵物陪伴患者，而不是把受療的對象當成寵、唔……」

    一掌劈斷剩下的解說，廣允霙把不想聽的廢話連同零食一塊塞回老弟嘴裡，再拍了拍手、趾高氣昂地踩著女王步伐退場。

    「咳咳……別、別介意……」囫圇嚥下滿嘴食物的口中裡嗆出的第一句是個安慰詞。

    幫忙揉著廣允懷被打腫的腦袋，施若哲有些納悶這句話開導的對象究竟是他還是小廣自己。

    「那女人拐彎抹角地其實只是想幫你打氣。」啜了口茶順完氣，廣允懷還回頭確認後防無虞後才尷尬地低聲說明。「她老是怕你還沒恢復過來、一個人偷偷難過……」組織語言的能力在施若哲茫然不解的目光下逐漸逸去，害他跟著支支吾吾了起來。「不只她啦……我們也都希望你不要太難過、呃……雖然不太可能不難過……」

    可惡、明明之前都練習過了的……

    在暗罵自己的昨勇今怯數十回之後，重新做好心理建設的廣允懷終於將躊躇許久的問題問出口──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當事人聳了聳肩，「我舅舅是有說我之後可以考慮搬去跟他們一塊住……」這是目前唯一被提供的方案。

    「總之先畢業再說吧。」雖然以他的成績想進好高中繼續升學恐怕有難度。

    「施肥……你喜歡打棒球嗎？」試探的語調裡，更多的是期待。

    望著那烏亮閃爍的眼瞳，施若哲默然點頭。「……喜歡。」

    小廣喜歡，他就喜歡。

    「好！」原本瞠圓的眉眼立時愉悅地笑瞇了起來，「那咱們就繼續一塊打球吧。」

    「？！」

    「黃總不是有來找你去念Ｎ高嗎？」

    他聽得似懂非懂，卻瞬間抓到重點──

    「小廣不去念一中嗎？！」

    「土黃色的制服實在太醜了。」十分權威的口吻，卻答非所問。「雖然那女人老是虧我說只要我穿上那制服、變成一坨屎，她就再也不敢踩在我頭上，不過我是不太相信啦……」

    他還無法理解大便與念高中之間的連結，不過廣允懷已然得出結論──

    「更何況我才不信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讓她不能踩在我頭上！」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掌握這對姊弟論述的主題了。

    「老姊打算結婚之後把我爸媽也接去美國，不過我爸媽說他們剛退休，想回南部老家住一陣子先……」陳述的語調在他的凝視下漸漸摻進些惴惴不安的討好。「如果你決定去台南念Ｎ高，要不要一塊來住我家？」

    「……一塊、住？」

    「……還是你想繼續住在外婆留給你的宿舍？」現下的小心翼翼裡又莫名較先前多了點心虛。

    瞅著廣允懷難得出現的擔憂表情，他還來不及回答，眼淚卻已撲簌簌地落下……

    小廣連這些都替他想好了……

    「施肥？！」始作俑者只能手忙腳亂地抽面紙。「對不起……」果然還是不該在他調適好之前提起過世的親人。

    「……不要哭了嘛，」想起之前葬禮上施肥那孤獨落寞的背影，廣允懷不住一陣心疼。「你很努力、很辛苦了，外婆一定也很感動的……」

    「…………」他只能哽嚥著搖頭、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因為難過、而是自覺對不起外婆──此刻他竟然在慶幸可以從此開始和廣允懷一塊同居的新生活？！身為外婆從小疼到大的愛孫，他實在太不孝了……

                    ＊                            ＊                            ＊                            ＊

    「一定是報應！」

    「嗄！？」盯著計分板發呆的他猛然從回憶裡驚醒，心虛地反問。「你說什麼？！」

    「老天爺一定是要懲罰我竟然拋棄北苑的戰友，才會讓我們第一場的友誼賽就輸得這麼難看。」這學期剛從北苑轉來的學長裝模作樣地感嘆著。「之前還在隊上時就常聽人家誇我們校隊很厲害，沒想到我離開之後，他們變得更強了。」

    施若哲不動聲色地將手上的比賽記錄翻到學長的部分──本日成績：一支雙殺打、兩次失誤……

    呃……學長可曾想過對手球隊體質改善的緣故也許正是少了他的關係？

    不過現在不是清算內鬥的好時機，更何況計分板上的那『10』分的的確確也是自己被打爆的結果。默算了這場之後暴增的防禦率，不禁慶幸這個難看的數值不會被顯示在外野的計分板上，不然乍看鐵定會被誤以為是中原標準時間。

    ……原來他也沒有自以為的那麼厲害嘛。

    淋在頭上的水勢變小了……聽著水龍頭被慢慢旋緊的聲音，他依舊手撐著膝蓋抬不起頭來。

    「嘿，」一條毛巾伴隨著溫暖的嗓音罩上他腦袋。「你沒事吧？」

    「……沒事，除了發現原來我沒有自以為的那麼厲害……」他已經自暴自棄到連掩飾的功夫都省了。

    「再怎麼厲害的投手也有被打爆的一天。」

    「……這天也來得太早了點吧。」

    「讓你及早看清自己哪裡不足，不是挺不錯的？」出奇平淡的語氣倒是明顯興奮大過於憂慮。

    他終於肯露出臉來。一抬眼便瞧見那張微笑著的俊臉，感覺溫暖得不可思議，讓他差點伸手觸了上去──或許他生命中的陽光從來就不是來自那顆遠在天邊的星體，而是身旁的這個人。

    「怎麼了？」他的恍神又引發廣允懷的擔心。

    他搖搖頭，晃得罩在頭上的毛巾跟著轉了起來。

    「……只是想起當年小廣骨折的時候，都還是自己叫計程車去醫院的。」明明是那麼嚴重的事……

    「我不過是站起來走出去而已，」廣允懷順手抓下毛巾，包住那顆還在滴著水的頭顱用力搓揉了起來。「就像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一樣。」即便是在現實人生中跌倒。

    「說的也是，」他終於撐直身站起，萬分慶幸廣允懷總會適時扶他一把。「畢竟我可是要繼承小廣遺志的男人！」

    「……我還活著好嗎？」糾正地拍了拍手下那顆腦袋。雖說老是讓這傢伙壓縮唸書時間去練球的作法有欠妥當、搞得語文程度如此低落，不過當務之急是要幫他重再樹立新目標──

    「對了、聽說科科科納米要在『實況野球』上開發ＭＬＢ系列了耶，」廣允懷若無其事地展開新話題，「如果你以後厲害到能當上大聯盟投手，那我就可以直接選你當先發陣容來玩了！」

    「真的嗎？」同樣興奮的電玩愛好者單純驚訝著，不疑有他。「那我一定會成為各項能力值都是Ａ等級的強投讓你用的！」

    藏身在後頭、原先等著適當時機現身安慰的黎田政差點沒笑場、再躲不下去──這種一聽就知道是在驢子前面掛紅蘿蔔的老招數，施若哲竟然乖乖買帳？！

    「球種跟特殊能力比基本數值更重要啦，」鞭策者甚至還不知足地直接指名設定值了。「你要把尾勁再加強些、放球點也得再注意……」

    「說到球種，你知道今天犁田那傢伙今天完全沒給我打暗號嗎！？」轉換完心情，立刻接著轉換檢討對象。「竟然說什麼對於不會投變化球的投手有什麼好配暗號的？！就算是直球也有分快速直跟慢速直球好不好？！再不然指示個內、外角的球路也行啊。結果那傢伙竟然就一路裝死丟我一個人在場上苦撐。」

    「這樣你才會知道光狂催球速是不夠的，還要有配球的智慧啊。」不理會他強詞奪理的歪論，廣允懷就事論事地贊同捕手的苦心孤詣。

    「好！反正上高中以後解禁了、可以開始投變化球，」迅速擺脫低潮的投手振臂大吼。「短程目標──我一定要練到犁田那傢伙肯跟我配暗號為止！」

    後頭的黎田政笑著搖了搖頭。果然是怪咖啊……

    想配球也得先過問他的意見吧？眼前這個傢伙根本一整個自我中心主義到極點──而且還是兩人份的。

    不過，這樣單純的笨蛋他並不討厭吶……

                                                      －待續－




--

  那個、犁田出的題目答案是：
  「沒有公牛。」（冷~

  公牛隊的球迷請不要打我……（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