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gout】球員休息區:
在一、三壘內野觀眾席側,供已退場球員
休息、攻守雙方尚未上場的球員等候上場
的兩塊半室內型區域。座位多使用長板凳
(bench)的設計,上頭不時會擺顆西瓜。
雖然一開始仗著多數暴力硬要自己轉機兩趟來這裡時,廣允懷就沒奢望那個遠嫁他國的悍婦會老老實實地來接他;然而當真的被一句『只有那傢伙有空過去、你自己到機場外頭找他』打發掉時,他確實很想乾脆當場再飛回台灣。
才拖著行李箱接近自動門口,他已經看到那個橫過身子、探出車窗外的人影──正在幫交通警察簽名。
一定是罰單,他惡毒地想。
敲了敲後座的車窗,中控鎖立刻彈開,他自動自發地將行李丟進後頭,回身享受交警為他打開前座車門的殊榮。
「沒想到竟然勞動大球星來接我,」……太快了,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真是太榮幸了。」
很好,語調聽起來就像個普通球迷。連他都不禁佩服自己。
「沒辦法、穿這身球衣晃進去機場裡頭實在太招搖了。」熟練地拐出車陣,同樣招搖的跑車飛快地滑了出去。
「……你的球具和衣服呢?」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會兒後,還是沒忍住順勢問出口──方才在後頭車廂通通沒瞧見。
「直接過來,還來不及換。」臨時充當的駕駛相當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丟在球場裡沒關係嗎?」
「它們向來就留宿在那裡的,」物主轉頭安撫他,「有時候還會被我逮到它們跟隔壁休息室的啦啦隊服和道具們搞七捻三。」卻擺明睜眼說瞎話。
……依舊很難笑。但身為客人,他不忘捧場地乾笑了幾聲。
「小廣──」
車子毫無預警地瞬間急停,不知是要藉以懲罰他抑或是故意炫耀車身機能。沒聽到後方跟著響起刺耳的煞車聲,倒是原先扣著方向盤的長臂倏然橫過身前,嚇得還沒反應過來的他立刻又向後陷進座位裡。「──安全帶。」
「喔、謝謝……」廣允懷緩緩回神,機械性地道謝。
感覺那手背若有似無地蹭過他肩頭,拉下扣帶,性騷擾般的目光滿意地確認他如實安全扣妥後,笑開了一口白牙──
「好久不見。」
望著那滾動了下的喉頭,他跟著嚥了下口水。
「……啊。」真的是、很久了吶……
名為時光的白駒就這樣不露聲色地跨過了兩人的縫隙──那個過去他熟悉的施若哲出了國、變了模樣、改了習慣……也深了城府。
或許這是在提醒他,青梅竹馬的敘舊也該到此為止……
* * * *
當他伸著懶腰踱進浴室,沒看到向來都比他早起的廣允懷在裡頭盥洗時,就曉得他一定又是半夜爬起來看球賽了。
關掉轉成靜音模式的電視,搖醒在沙發上睡著的廣允懷──這實在不像個考生該有的行徑。
「小廣?」
「……唔?」惺忪的睡眼眨開一條縫,「……要去跑步了嗎?等我一下……」
「要不要再回床上瞇一下?」他倒是不介意沒人作陪。反正不是以運動員為職志的小廣休息一天也沒差。
「……他們、」還不甚清醒的腦袋搖了搖。「……不爭氣、我得振作。」
他皺著眉頭努力辨識廣允懷所給的資訊,順手脫下外套捲起墊進他後腦杓底下。
「海灣楊桃又輸了?」
揉著眼睛點點頭,蹭著他衣服的廣允懷有股睡迷糊的傻氣。
「那顆爛楊桃沒救了啦,幹嘛還這麼支持它?」小廣現在還得準備學測,竟然還為了那種爛隊蠟燭兩頭燒。
死忠球迷坦然接受批評、毫不介懷地笑了笑──
「就算你沒救了,我也還是會支持你的。」
「呸呸呸、有夠烏鴉嘴!」
「開玩笑的,」伸了個懶腰,終於立起身的人晃了晃腦袋想趕走最後幾分睏意。「酒香不怕巷子深,總有一天大家都會知道我們家施肥有多厲害。」
施若哲臉色沉了沉。
其實……這幾年在青少棒國際賽中投出成績來,早有球探和他接觸了。他卻下意識始終不讓廣允懷知情。
他們鮮少聊及未來,但不知不覺間,出國就成了他的終極目標──當他意識到時,背後那股強大的力量已經推著他奔跑起來了──天經地義得彷彿他就是為此而生。
就算彼此心知肚明,但他仍是沒勇氣對廣允懷開口。
他已經太習慣在小廣的絮絮叨叨下忙來忙去,也不願再看到小廣那天得知老闆即將應聘赴美時、跌跌撞撞了一整天的模樣。
或許……他只是懼於承認,到時候真正失魂落魄的人會是他自己。
於是,他又變回了那個老是把暑假作業全拖到最後一天的小學生……
* * * *
他真想問問以前一路打球過來的隊友們:有誰可以想像總是對球迷不假辭色的施若哲變得談笑風生、跟整群比基尼辣妹打情罵俏的模樣嗎?
──至少他不行!
「他到底來幹嘛的?」遠遠望著那個換回正式西裝的身影,廣允懷將牛小排丟上烤肉架的動作已經變成用摔的了。「這是我的慶功宴耶!結果那傢伙把鋒頭全搶光了。」號稱是為他舉辦的庭園party,放眼望去卻盡是他陌生的閒雜人等──這算哪門子要慶祝他研究所畢業?!果然不該被那臭女人騙來的──
惡婆娘上了年紀只會變成老巫婆,不會突然轉性變成神仙姊姊。
「那是因為你活該,」那雙笑瞇了的眼半躲在餐盤後,十足幸災樂禍。「誰教你這幾年都晾著他不管。」
廣允懷簡直不敢相信──是誰把誰晾著不管啊?!
「我要把你的秋刀魚烤焦。」順手將方才費心裹好錫箔的魚肉丟到正猛然竄起的大火上。
「不是我在說、他真是太過份了!」身為俊傑的老闆立刻見風轉舵,「你們這麼多年沒見、他竟然也不過來好好打個招呼。」
說到多年沒見──
「老闆……可不可以不要再拿那張相片比在我旁邊?」厭煩地第N次揮開臉旁那隻手。「我又不是『全民大鍋菜』裡頭的九孔。」
「我是不甘心吶,」目光在他的臉孔和照片間來來回回,前書店老闆痛心疾首地大嘆特嘆。「小時候明明這麼可愛,怎麼長大……」
「──還是很可愛啊。」塞了滿嘴肉的石田毫無困難地接口。
「小小廣一點也沒變,」在這票老人面前,他的綽號級別就自動下降一等。「依舊是小事不決靠猜拳,大事不決問老闆。」
「大叔說話要憑良心,」把剛開口的蛤蜊丟進兩人盤子裡,希望換對方閉嘴。「我哪時候需要用猜拳這麼沒主見的方式?」
「以前你和施肥不都猜拳決定晚餐要吃什麼?」兩小無猜的,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那哪能算啊、大叔……」他嘴角頓時向下撇。
「我說小小廣……」石田跟著臉色一垮,語重心長地拍上他肩膀。「你『大叔』叫了幾十年了,能不能換個詞兒?」
「……『我老姊的前男友』?」
「算了。」石田徹底放棄從廣家人身上討到任何便宜。
「早知道被騙來這裡當烤肉工,我不如留在家裡醉他個三天三夜。」話題繞了一大圈,廣允懷回頭繼續抱怨。
「所以你現在是在遺憾自己當不成酒鬼?」老闆笑瞇瞇地作出結論,然後在看到即將慘烈犧牲的秋刀魚時想起廣允懷先前的請託。「呃……至於你真正想當的那個,我們有跟石田他爸提過了。」唉,真想再把照片拿出來緬懷一下,明明小時候是那麼天真可愛的……
「不過,」話鋒一轉,談及正事的老闆難得一派正經,「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老闆不贊成?」竹籤戳過一朵又一朵的香菇。
始終淡然如水的男人溫柔地搖了搖頭。
「小小廣總是很乖巧、恰如其份地演好自己的角色。」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好孩子,心思玲瓏剔透不說,還有那總是不著痕跡的體貼更是難能可貴──也因此更讓人心疼。
「可是有時候太壓抑了,就跟以前的我一樣。」
廣允懷眨了眨眼,不太確定老闆究竟是在讚美或貶抑。
「人生光靠理性並不能得到幸福,」老闆憐愛地揉亂他的髮,意有所指地把盤裡的秋刀魚全塞給他。「相反的,理性的限制反而是希臘悲劇的要素之一。」
『──你為什麼肯大老遠飛來這裡呢?』
何苦飛來……?當然不可能真的是迫於老姊頭淫威,可若說是為了老闆,為什麼在看到本人時反而有些心虛……端著四處搜刮來的食物,他準備躲到後頭的兒童池畔好好反芻老闆的提問。
「赫!」突如其來的黑影從角落竄出來,嚇了他一大跳。另一道更清脆的聲響則是來自於銀叉掉落的哀鳴。
驚魂甫定的他第一時間回頭望入人聲鼎沸的營火中心──這傢伙怎麼沒在場中招蜂引蝶、反倒躲到後頭來裝神弄鬼?
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他決定先探探對手斤兩。
「……你在幹嘛?」
「你怎麼沒像撲進老闆懷裡說『我好想你!』那樣,也給我來個久別重逢的歡迎儀式呢?」
確認完畢──面前之人才是正牌的酒鬼。
「因為我根本不確定我認不認識你。」廣允懷伸手揮開撲鼻而來的酒嗝。
「噢、那真是太糟糕了,請容我自我介紹。」酒鬼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紳士禮,「嗨,我是施若哲,請多指教。」
雖然他還記恨著對方吃乾抹淨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惡行,然而施若哲顯然已經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童年玩伴──
他已經從一個普通的王八蛋進階成伶牙俐齒的王八蛋。
「……神經病。」廣允懷翻了個白眼。
這下鐵錚錚的結論出來了──基本上他現在會在老姊家裡這件事便是徹頭徹尾的不理性。
他討厭那個被棒球之神欽點之後就變得不可一世的施若哲!
沒理會他的怒氣,交際應酬了一整晚顯然沒吃到多少東西的大聯盟球星鬆了鬆領帶便逕自用手拎走他盤裡的扇貝。
「嘿、那是我的。」
大概是認定在自我介紹過後他們已經夠熟到能彼此分享食物──吮著手指、似乎很滿意他的烤肉作品的食客繼續大搖大擺地搶過他的晚餐,還一腳把叉子踢進泳池裡。
盯著叉子無聲沒入池水裡,廣允懷才安撫著自己不要和發酒瘋的男人計較,卻沒料到施若哲倏地甩開牛肉,另一手猝不及防地直接扣住他下巴,張唇便覆了上來。
「唔!」被向後強按壓到牆壁上時從胸腔擠壓出的一口氣硬生生又被堵了回去。
廣允懷嗆著鼻息掙扎著,頓時覺得自己像隻被灌滿氣的河豚──施若哲口中的酒味、貝類的腥羶味,還有陌生的古龍水氣息……撲天蓋地般迎面而來,有力的指節熟練地按開他下顎,毫無預警闖入的舌尖便恣意拌著他的攪動起來,當舌根被用力吮住時,他只能不由自主地攀著對方肩膀載浮載沉……
在他快斷氣的抗議從拍打變成狠搥時,那個大夢初醒的醉鬼才終於意猶未盡地舔著他嘴角放過他。
他腿軟得根本撐不住埋進自己肩窩上的重量,只能在那溼熱的唇舌不知饜足地向下蹭著他脖頸、鎖骨時,順勢滑落下牆角。
「小廣,我好想你……」
與其說是告白更像是在抱怨的口吻讓他獃愣了幾秒,然後在突襲上他耳垂的所引發戰慄下才猛然回神,跟著漸次浮起的不只是手臂的雞皮疙瘩,還有心頭上一直想忽視的……他的一切。
「明明說過不管怎樣……都會支持我的……」趴伏在自己身上的背影瞬間又變得熟悉起來。「卻只顧著找老闆……」
還真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他試著忽略那沙啞嗓音下的熱切與沮喪,卻不合時宜地想起過去那些不起眼的朝朝暮暮──一起跑過的或長或短的步道、相互評論過的或大或小的球星、共同觀賞過的或好或爛的賽事……
或許是他們在小時候便揮霍光了兩人能相處在一塊的儲金限度,才會在長大之後變得聚少離多。
「小廣……不要討厭我……」
不確定那不由自主的顫動是來自對方還是自己,也不曉得這過多過亂的複雜情緒究竟該如何定義,然而聽著那似曾相識的委屈,他突然瞭解了他討厭的,從來就不是面前這個因棒球而狂妄的笨蛋──有了強投光環的施若哲代表的不再是自己的未竟之志,反而成了他自身醜惡的照妖鏡──
他討厭的是被丟在原地、跟不上眾人腳步的自己。
「……小廣、」顫巍巍地伸出手,那雙他曾經很熟悉、同樣屬於男性的掌心捧住他的臉,近在咫尺的眼睫眨了又眨,似乎正吃力地聚著焦。
「……小廣、小廣……」被圈裹在他的氣息下動彈不得,那嘆息般的呼喚,聲聲壓縮著廣允懷所有的感官知覺──北美夜空的耿耿星光、腳邊打浪的粼粼水波、困擾多年的曖曖情意……一瞬間全都簇擁進了那雙泛著濕意的眸子裡。
沒再來得及說些什麼,乍現的曇花立時凋萎──施若哲緩緩向下滑,徹底醉倒在他身上。
維持著並不舒服的姿態,他仰頭努力眨回眼淚,邊苦笑著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在這種情境下萌生安心感?!
一方面卻更擔心膝上這傢伙是否也在自己眼底看到了同樣的景致……
幸好……等他睜眼醒來,他們將已相隔著另一片海洋。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得先回頭向老姊自首,把那根叉子打撈上岸。
-待續-
--
沒梗了,所以某對就出場了……冏rz
--
最後、我不會跟某隊道歉的!
因為你們真的太不爭氣了 >"<